兩段山水和一個國家的古畫情結(jié)
1650年,臥病在床的收藏家吳洪裕想仿效唐太宗把《蘭亭序》帶到來生的做法,一把火燒掉傳家寶《富春山居圖》。吳洪裕的侄子吳靜庵將畫救了出來,但畫已斷為一大一小兩段,且起首一段已燒去。
兩年后,吳家子弟吳寄谷將損卷重新接拼,小的那段只有51.4厘米,還剩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,由此得名《富春山居圖·剩山圖》。大的那段長636.9厘米,保留了原畫主體內(nèi)容,為掩蓋火燒痕跡,裝裱時特意將畫尾的董其昌題跋切下放畫首,這便是《富春山居圖·無用師卷》。
2010年3月,溫家寶總理在全國“兩會”中外記者會上談起《富春山居圖》,用“畫是如此,人何以堪”來暗喻兩岸分合。這席話讓這幅畫承載了政治隱喻。
《富春山居圖》火了。臺北故宮博物院禮品部,3.3萬元新臺幣一幅的《富春山居圖》復(fù)制品成了搶手貨。5月23日嘉德春拍也趁熱上拍鄒之麟《臨黃子久富春山居圖》,估價高達600萬—1000萬元人民幣。而鳳凰衛(wèi)視和派格太合傳媒將聯(lián)合投拍電影《富春山居圖》,要講的就是此畫輾轉(zhuǎn)流傳的故事。
黃公望本名陸堅,幼年父母雙亡,過繼給九十歲的浙江永嘉人黃樂。黃樂老年得子,一見面就拉著他的手說:“黃公望子久矣!”這便是他名黃公望,字子久的由來。
黃公望50歲以前做吏,50歲以后做道士。《六硯齋筆記》中說他“終日只在荒山亂石叢木深筱中坐,意態(tài)忽忽,人莫測其所為”。
元代趙孟頫是第一個舉復(fù)古風(fēng)氣的畫家!包S公望繼承了他,黃公望有題跋‘松雪齋的小學(xué)生',不是客氣話,他與趙孟頫很熟,很崇尚他。”湖南省博物館研究員李海全說。黃公望與同時代的王蒙、倪瓚、吳鎮(zhèn)并稱“元四家”,他對元以后的山水畫影響極大,李海全說:“后來有‘家家一峰,人人大癡'批評大家都學(xué)得一模一樣!
黃公望的畫也多描寫江南景物。寫有《寫山水訣》、《論畫山水》等著述。他的畫有年代可考的只有《富春山居圖》、《九峰雪霽圖》、《丹崖玉樹圖》、《天池石壁圖》、《溪山雨意圖》、《剡溪訪戴圖》、《富春大嶺圖》等7幅,且全是他70歲以后所作。其中《富春山居圖》是他的巔峰之作,也是中國古代山水畫的巔峰。
李海全說:“傳世的元四家的畫都不多,收藏黃公望作品最多的是北京故宮博物院。臺北故宮還有他的《九珠峰翠》,有同朝人的題跋,有點設(shè)色,都很淺。”
黃公望遍游名山大川,卻偏鐘愛富春山水,晚年結(jié)廬定居富春江畔的筲箕泉,也就是今日浙江省富陽市東郊黃公望森林公園。他繪山水必親臨體察,他的《寫山水訣》記錄了他79歲開始動筆《富春山居圖》的創(chuàng)作過程,“皮袋中置描筆在內(nèi),或于好景處,見樹有怪異,便當(dāng)模寫之”。這幅由6張紙連成的畫卷,不斷修補,超過7年。臺灣師大美術(shù)系教授羅青說:“《富春山居圖》可謂繪畫藝術(shù)史上創(chuàng)作時間最長的作品!
純水墨、無設(shè)色的手卷高古、淡逸,呈現(xiàn)了富春江秋初景色:溪山深遠,江流沃土,云煙掩映村舍,水波出沒漁舟。墨韻豐厚,畫出了江南典型的“山川渾厚,草木華滋”;筆法勁健,畫出了可行可居可游的山水!霸郧岸际墙伇菊冀^大多數(shù),很少紙本畫。絹是一層層染,顯不出紙本的干澀效果。元代人開始大量紙本,倪瓚幾乎都是紙本,干澀的效果到了極致。”李海全說《富春山居圖》是紙本畫的開創(chuàng),同時也是紙本畫的成熟之作。
80多歲的黃公望,以他的平淡天真,告訴了后世什么是繪畫的最高境界。無用師憂心“有巧取豪奪者”!1347年開始畫,1350年還沒畫完,無用師怕別人在半途中把畫拿了,請求黃公望在卷尾空白處先題跋了,明確是送無用師的。”李海全說。
1354年,當(dāng)86歲的黃公望端坐杭州整衣冠含笑而逝時,是絕然不會想到《富春山居圖》的命運真會被無用師言中的。
第一位藏家無用師之后,《富春山居圖》經(jīng)過了怎樣的流傳現(xiàn)在尚無線索可循。但到了明成化年間,《富春山居圖》傳到畫家沈周手里,他揪心畫上竟沒有名人題跋。于是交給一位朋友題跋,可朋友的兒子把畫偷偷賣掉,卻謊稱畫被人偷了。當(dāng)沈周在畫攤上見到被賣掉的《富春山居圖》時,興奮地急忙跑回家籌錢?僧(dāng)他籌到錢時,畫已被買走。沈周只得憑記憶,背摹了一幅《富春山居圖》。
后來《富春山居圖》落到了董其昌手上。39歲的董其昌手捧畫卷,欣喜若狂,像孩子一般驚呼:“吾師乎,吾師乎,一丘五岳,都具是矣!彼Q看此畫,竟覺“心脾俱暢”。他更忍不住贊譽,“子久畫冠元四家……如富春山卷,其神韻超逸,體備眾法,脫化渾融,不落畦徑”。董其昌晚年把畫賣給了吳洪裕的爺爺吳正志。傳到吳洪裕手上后,他不惜花巨資專為《富春山居圖》造了“云起樓”,還把樓中珍藏《富春山居圖》的房子取名“富春軒”。清軍南侵時,他舍得金銀財寶,唯獨帶著《富春山居圖》和《智永法師千字文真跡》逃難,臨終前他也舍不得《富春山居圖》,于是造成了《富春山居圖》燒成兩半的噩運。
重新裝裱后的《富春山居圖·剩山圖》1669年被清初大收藏家王廷賓購得,后輾轉(zhuǎn)于各藏家之手。1938年,上海汲古齋老板曹友卿拿著剛買到的《富春山居圖·剩山圖》請閱畫無數(shù)的畫家吳湖帆鑒定。病中的吳湖帆見畫雙眼發(fā)光,當(dāng)即請求曹友卿轉(zhuǎn)讓。曹友卿堅決不賣。最后吳湖帆終以祖?zhèn)鞯纳讨芮嚆~鼎商彝與曹友卿換回此畫。吳湖帆還特意請陳巨來刻了朱文鑒藏印——“大
解放后,浙江省博物館主任沙孟海幾次與吳湖帆商洽轉(zhuǎn)讓,還請出錢鏡塘、謝稚柳等名家做說客。吳湖帆勉強同意割愛,但開價5000塊大洋,并點名要浙博的幾幅名畫。盡管當(dāng)年浙博收購藏品一年的費用才約1萬塊大洋,但仍同意了吳湖帆的要求。1956年,《富春山居圖·剩山圖》成為浙博“鎮(zhèn)館之寶”。
而《富春山居圖·無用師卷》先是被因酷愛收藏常至“無錢即典田宅以為常”的丹陽張范我收藏,1652年張范我轉(zhuǎn)手泰興季寓庸收藏,再后則被畫家兼鑒賞家高士奇于康熙二十九年(1690年)前后以六百金購得。高士奇之后又被松江王鴻緒以原價買進。1728年王鴻緒病故,此卷流落到揚州時已高達千金,被天津鹽商安岐購進。安岐后來家道中落,不得不將《富春山居圖》售于大學(xué)士、清宗室傅恒。1746年,乾隆皇帝花了二千金把《富春山居圖》納入宮中。
1745年乾隆剛得一幅《富春山居圖》,次年又得真跡,兩幅真假難辨。沒想到乾隆看走眼,把假畫當(dāng)真畫,愛不釋手,每賞一次就題詩一首,先后題了48年、50多處,6米長卷的留白處,幾乎填滿了他的賦詩題詞和藏印,成為一大奇觀。而真的那幅則在乾清宮靜靜存放了近200年,直到1933年,故宮重要文物南遷,停放上海期間,鑒定家徐邦達考證后發(fā)現(xiàn)乾隆御筆題假的那張是真畫,而乾隆題了很多字說是真畫的那張卻是假畫。那張假的就是《子明卷》!芭_北的徐復(fù)觀斬釘截鐵地說《子明卷》是真的,實際上大家都公認是假的!蹲用骶怼肥敲鞔呐R本,就畫本身來說,臨得還可以。為了賣高價原款被裁掉,添上了黃公望的題款。它因為乾隆題了那么多字也比較重要!崩詈H榻B說。如今這真?zhèn)蝺删矶疾赜谂_北故宮。
《富春山居圖》盛名之下,明清凡畫山水的畫家,少有不摹畫的。李海全說:“有名有姓的臨摹本大概有30來件,只會多不會少!痹谶@些臨摹本中,李海全認為背臨的比較強,“沈周很老實,畫被偷了,還背臨一幅,好強大”。
董其昌認為沈周的背臨“其肖似若過半”。鄒之麟是在吳問卿家中對著原圖臨摹,形神更能接近原作。此兩卷都是原畫燒斷前所臨。沈周的摹本在民間流傳數(shù)百年后,1996年現(xiàn)身北京瀚海拍賣,被北京故宮博物院以1000萬元高價收藏,和黃公望的真跡一樣,被定為國寶級文物。本來鄒之麟及王翚的臨摹本已流傳海外,如今卻趁著《富春山居圖》的熱門回流中國拍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