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套色彩斑斕風格迥然的普通郵票“民居”大觀園中，最不起眼、最難看、最討人嫌的也許就是“上海民居”了。一是它的色澤太淡，幾乎沒有給人什么視覺的沖擊力；二是它的形象不佳，整體感不強，人家都是有整幢建筑的模樣，而它卻好象只是舞臺上一堵挖了門窗的磚墻；三是它的印量最大，平信郵資8分年代的后期，它主宰著掛號信；到了20分的年代它更是一副普通信函“舍我其誰”的嘴臉；到了現(xiàn)在80分的時代，它還不肯退出歷史舞臺，時不時擠貼在郵票陣里。老貼老貼，貼了掛號信又貼平信，難免心煩。說三道四，反正“上海民居”給我的感覺很不好。

　　我看過多篇介紹“上海民居”的“郵文”，大同小異，基本是抄錄自同一個資料，什么“里弄建筑，外為黑漆石庫門，內(nèi)有小天井，供通風采光，房屋二至三層，底層是客堂、廚房,樓上是臥室，頂層有閣樓和曬臺。青瓦坡屋頂。正立面和墻頭、大門等處常作簡單裝修，有其獨特的近代建筑風格……”等等，枯干的文字、無精打采的羅列，讀來索然無味，與郵票畫面的平庸亦步亦趨，相輔相成。唯一的新得是在“上海民居”和“石庫門”房子間劃上了約等號。

　　近日借得一部《上海五十年文學創(chuàng)作叢書》（散文卷），讀了其中葛劍雄教授的一題《石庫門，留得住嗎？》，茅塞頓開，從而開始動搖了對“上海民居”的老印象，郵迷自然是性情中人，郵票的模樣竟一直隨著文章浮顯在心頭，自始至終揮之不去！

　　葛先生開門見山，“石庫門房子并沒有太大的年歲，也沒有很廣的分布，它產(chǎn)生于清末的上海。石庫門房子不是中國的傳統(tǒng)，也不是西方的建筑，而是中西合璧，不中不西的一種新品種�！编]票上的《民居》建筑紛繁，可“不中不西”的恐怕還僅此一種。特點一點出，隨之令人注目。葛先生進而寫道：“19世紀40年代上海開埠不久，……精明的上海人與急于擴大自己影響的西方人一拍即合，一種新的民居建筑——石庫門房子應運而生。它保留了中國傳統(tǒng)民居的磚木平房或院落中客堂、臥室、廂房、廚房、小院等基本結(jié)構(gòu)，但用歐洲排聯(lián)式房屋的布置格局，將這些緊縮并封閉在一座面積不大的兩層樓房中。石庫門房子使中產(chǎn)階級既保留了昔日的身份，又吸取了西方建筑的優(yōu)越性，所以問世之初就在租界和華界風行一時�！备鹣壬�不愧為人口歷史學家，讓我們的目光不僅穿透了“那堵挖了門窗的磚墻”，而且撥開歷史的陰霾，窺見了房主規(guī)劃圖紙時最初的構(gòu)想，令人豁然開朗。

　　學者散文最大的妙處在于既有文學精練生動的表達，又有學術(shù)敏銳的透析，高屋建瓴，一語中的，每每讀之，總有一番痛飲文字美酒的暢快！你聽，葛先生親和地侃侃而談，“舊上海有‘七十二家房客'的說法，還被編成一部滑稽戲。一幢房子住七十二家自然是夸張，但住上十家八家卻很平�！�…”經(jīng)先生這么一點撥，我腦海中庫存的許許多多關(guān)于石庫門房子擁塞的記憶就一下影影綽綽地釋放了出來，豈止是那部滑稽戲，在大半個世紀以來所有有關(guān)于上海的寫實影片的回閃中，都有石庫門房子里里外外的鏡頭：從名躁一時的《烏鴉與麻雀》，一直到剛剛奪得大獎的《花樣年華》，無論是遙遠的阮玲玉、胡蝶、周旋，還是婀娜多姿的張曼玉，爭相從狹窄的石庫門里側(cè)著身子向我們走來，走來……

　　“作為民居形式的石庫門房子是留不住的，也不值得留，近年來石庫門房子的大片拆除是大多數(shù)人盼望已久的，是一種進步。但作為歷史的石庫門房子是上海城市的歷史、文化和幾代上海人的一部分，不僅應該保留，而且要盡可能完整地長期地保存下去……”作者進而和盤托出了他如何保存石庫門老宅的精心構(gòu)想……中國郵票早就留駐了石庫門的樓影，《民居》至少在選題上顯得頗有先見之明。

　　夕照中的石庫門鍍上了一層金色的余輝，青瓦坡的屋頂流溢出《漁舟唱晚》的琴音，郵票上最不起眼的“上海民居”在橙黃的燈色下竟也漸漸好看了起來，耐看了起來……毫不遜色地在中國《民居》畫廊中風姿綽約楚楚動人！

　　讀精致的郵票，品典雅的散文，不亦樂乎！